公元前143年的某日清晨，在邛崃前往成都的官道上，有个落魄书生和一位小姐携手踉跄而行。突然，书生发出一声欢叫：“终于到了”。透过迷蒙的薄雾，小姐定睛一看，巨大的城廓依稀就在眼前，连箭垛也历历可数。

于是，他们停了下来，书生温柔地用袖子为小姐擦拭脸上的汗水，这是一张绝美的面庞，虽然倦容宛在，但星星一般的双眸里充满了喜悦的神采，脸颊绯红，如朝霞般令人着迷……书生突然发现，小姐的秀眉很细很长，弯弯的，青黛色的，直抵额角，透着一股梦幻的味道。

这位书生，名叫司马相如，小姐，名叫卓文君，他们是昨天晚上从卓文君的家里偷跑出来的，如今有个时尚的名儿，叫私奔，但在当时，或许叫拐带，书生把人家女儿拐跑了。那么，司马相如是如何拐跑卓文君的，卓文君的眉毛为何那么长？故事还要从头说起。

司马相如，字长卿，四川蓬安县人，是个辞赋高手，小时候也耍过剑，倒也不是为了闯江湖，那个时候的读书人，不管有没有力气捉鸡，腰里都喜欢佩把剑的，总之，文武双全才有范儿。

汉代没有科举考试，男人想做官，得靠举孝廉，一曰孝顺，一曰贤能，如果名声在外，妇孺皆知了，地方上又有人推荐，基本就行了。但司马相如没有这两个长处，他只会写辞赋，幸好他老爹有点积蓄，花钱帮他换了个小官，在汉景帝身边做了武骑常侍，其实就是普通侍卫，相当于马弁。

官儿不如意，司马相如也没兴趣，除了必须的当值，其他时间全用来呼朋引伴了。文青嘛，都那样，有自己的小圈子。

司马相如的圈子里，有一个重量级人物，叫刘武，是汉景帝的同胞弟弟，封爵梁孝王，多半举办沙龙、派对啥的，都是刘武掏腰包。有了这个有钱有权的铁哥们，司马相如干脆辞官不做了，反正当马弁也没意思，于是就去了刘武的封地吃了几年白食。公元前144年刘武去世，他没了饭票，只得灰溜溜回了老家。

小县令来捧场

如今的啃老族都有一个潜在的担忧—— 哪天爹娘老子的钱用完了怎么办？这个担忧还真是个现实问题，司马相如就遇到了。随着父母的去世，家道中落，再无当年的小康生活，回家，等待他的只能是挨饿受穷。

关键时刻，还是朋友帮了他的忙。

司马相如有个哥们叫王吉，在邛崃做县令，就建议他落户邛崃。办个户口不是很麻烦吗？不麻烦，县长大人一句话，哪个户籍警察敢说不字？

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司马相如就特爱交朋友，跟朋友交心，啃老族们得好好学学，以为榜样。

一个穷书生，住在都亭里，也就是县里的招待所，没钱娶老婆就不说了，连个正当工作也没有，长此以往，怎么生存？朋友救济，救得了一时，总不能救一世吧。王吉只是个小县令，据说还是个清官，能有多少俸米？常言道，救急不救穷。王吉知道这个理儿，随即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当时的邛崃县城估计也没几条像样的街道，古代的城市其实都一个德行。我去过明正德年间修筑的商丘睢阳古城，保存得还算完好，那是一个州府级别的城市，方圆也就两个平方公里左右，何况公元前西汉的一个小县？因为城市太小，发生任何事儿，居民们立马就会知道。就在司马相如落户邛崃之后不长的时间里，居民真的感觉好奇怪好奇怪：为嘛县太爷老去拜访一个住客？而且每次来去还总是毕恭毕敬、敲锣打鼓的，难道我们这儿住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终于，他们知道了，原来是个叫司马相如的穷书生。

王吉的计策不可谓不高明，在今天，这种计策叫捧场。譬如一个单位搞活动，能请来明星大腕助阵，自然有面子。王吉那是不请自来，而且是天天来，司马相如的面子还能不成为“金面”吗？连县太爷也这般对他礼敬有加，这个穷鬼难道还不能令人肃然起敬吗？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树的影儿，人的名儿。司马相如有了名气，身价随即倍增，别人请他吃饭，他时不时的还要拿拿架子，搞得士绅富户莫不以能请到他来家做客为荣。

当地有个叫卓王孙的，靠冶铁起家，富得流油，听说县里最近来了这么个贵人，也动了请客结交的心思。

卓王孙一出现，《凤求凰》的传奇也就开始上演了。卓王孙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闺名文后，大名文君，本已出嫁，然其夫君没福气消受她的美丽，没多久就翘了辫子，卓文君只好回娘家守寡。实际上，明朝以前，寡妇并无守节的教条，有机会再嫁，那绝对是喜大普奔的。

女子既美丽，卓王孙又是福布斯排行第一的，邛崃人民都知道，哪个不瞧着眼热？就这么着，司马相如心中有数了——这是块肥肉，不吃他吃谁？！

当卓王孙派人下帖子，司马相如又开拿，对不住，我身体不好，今儿个不行。也是哈，人请客，一叫就去，多丢份呀！他这一拿，卓王孙感觉没面子了，就去请县太爷帮着说合说合，王吉正等着他呢，于是出面去请，司马相如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儿，((蹭蹭登车，其实肚子里的馋虫早咕咕叫了。

到卓家胡吃海喝一顿，揩点礼金啥的，自是司马相如的目的。巧合的是，卓文君也跟邛崃大多数百姓一样，对这位县太爷也高看一眼的传奇人物比较好奇，躲在屏风后偷窥，这一看，哪知道瞬间就来电了。司马相如是个帅哥呀，《史记》里说他“甚都”，也就是特别帅的意思。

一方是偷窥而来电，一方是知其偷窥，就差一层窗户纸需要捅破了，那就是如何进一步交流，总不能直接跑人家小姐闺房里去吧。司马相如到底饱读诗书，他想了个办法，弹琴，以音律传递心声，“……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用白话说就是，我也喜欢你，咱们夜里一起私奔如何？

卓文君颇通音律，两个地下党终于接上头了，于是也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如今的成都通惠门附近有个琴台路，原先叫琴台故径，据说司马相如在成都的居所，就坐落在这条不长的街上。因为很穷嘛，家徒四壁，卓文君嫁过来之后，用体己钱再创业，当垆卖酒。

卓家的酒，大概属于私酿吧，寻常百姓是喝不到的。卓文君当垆卖酒，使得成都百姓既饱了眼福，也饱了口福。和司马相如第一次仔细端详文君面容的感觉一样，百姓们也觉得卓文君的秀眉很有特点，大姑娘小媳妇儿于是纷纷开始效仿，成为一时的时尚。《西京杂记》云：“司马相如妻文君，眉色如望远山，时人效画远山眉。”该书作者是东晋的道士葛洪，他这般言之凿凿，不知是不是说明数百年前这种妆容就已经叫作远山眉了？卓文君人儿长得娇美清秀，再加上爱画像远山一样秀丽的眉毛，说她秀色可餐，恐不为过，难怪司马相如为她意乱情迷，颠倒了一辈子而没有纳妾。

当然，《西京杂记》里的许多记述不太靠谱，比如其说，司马相如死后，“文君为诔”(诔，祭文也)，就显然属于讹传。但卓文君能诗会画却是有据可查的，既然懂得绘画，那么，说明她的审美趣味肯定超乎常人，能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并引领妆容时尚，就在情理之中。

汉武帝刘彻即位后，读到司马相如为刘武写的《子虚赋》，觉得此人很有才华，遂诏令司马相如去长安，相如又献《上林赋》，从此得到赏识，步步高升。后被诬免官，与文君住在长安郊外的茂陵。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文君的“远山眉”又迅速传入皇宫，成为后妃宫女们所喜爱的妆容之一。

远山眉流行了数百年之久，堪为历史之奇迹。

譬如《米庄台记》中说：“魏武帝令宫人画青黛眉，连头眉，一画连心甚长，人谓之仙娥妆。”连头眉，显然抄袭了卓文君的远山眉式样。

一直到宋朝，远山眉似乎还是闺阁流行的妆容之一，如晏几道《六么令》中形容：“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