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

青绿琉璃瓦，早年皈依暮色  
刚刚落过的那场雨，奔着人间  
又落了一回 

水滴石穿啊，那些嶙峋  
那些空，仿佛草木
徒有向善之心

秋天的香椿叶落得更快   
超度它们的人
即将坐化为钟声  

 《蝉鸣》

天命之年
脚步越发迟缓  

仿佛近乡的归人   
心中暗生出怯意   

那是另一个自己，携着蝉鸣  
不时浮现在镜中   

远山只是背景，用来修饰  
也用来忘却

《这么多年》

大雨刚刚过去
夏历，闪到村前就有些没落了
只有蚁巢，落日般沉重

漫坡上，晚风
吹着那么小的孤坟
那么小的骨头散落异乡

而我
几经辗转，还是
一个拄着锄杆望日的乡下人

天空破碎，一时间蓝得透明  
这上好的绸缎   
上帝也不能据为己有

《我向哪里飞》

夏日盛大，香椿树使雨水葳蕤   
天空因此倾斜

时光抽离了骨头，浓荫之下
手持利刃，我也“只是一个围观者”  

不得不面对暗处的盘根错节  
使之剥离，叫他腐朽

仿佛那只刚刚脱壳的幼蝉，翅膀糯湿  
黑夜深重，我向哪里飞

《花腔》

前天有人开店  
整条街上鞭炮齐鸣  
昨天有房屋易主  
更新的名字入住其中  
医院驶出的车辆分为两路  
一些赶往墓地  
另一些走在接生的途中  
吹鼓手是同一队人马  
进场之前匆忙换了行头   
咿咿呀呀的还是那个花旦  
她刚刚在后庄收起泪水  
梨花带着雨
未及补妆，就把一嗓子
花腔送到新人的轿前

《岩羊》

火车开走后  
好多年没有再回来  
在它灰白的骨骼之上 
大批蒿草生着锈
遇到春天
还有蒲公英点缀其间  
偶尔有岩羊出没  
代替那些走失的人   
收走纪念  

《南山南面还有什么》  

山洼洼深处，庙里的灯火
已经点亮，仿佛  
“所有的黑暗在它那里终止”  

咸阳河不依不饶  
它从南山后面冲下来  
打开满山的伤痕  

而游方的僧人跛着脚赶路  
他把满世界的风尘，带着巨响
踩得倾斜

《湘江》

红军强渡后  
湘江北去     
寒风驱赶着满地白霜的
散兵线  

隔着一条大河   
成群的乌鸦，席地而来  
仿佛，“一个个小棺材” 
包围了人间

《唉》

斗争会结束了，看守的
民兵收起枪，各卷了一枝喇叭筒  
闪在一边  

那个没有故乡的孩子 
三个月前还与我们一起喝酒、唱歌  
彻夜不眠     

如今，侧着脑袋
蜷缩在地上，半边脸拱进泥水里 
一动不动  

他忽发奇想，涂鸦过的
石膏像，作为铁证摆在台上  
红着脸，望着他

《戕》

喷完农药  
我坐在柿子树下抽烟   

早起的虫子率先落下来  
接着是几茎黄叶、数枚瘦果  

树下，蚂蚁陷入慌乱  
一些围着虫子，一些围着果子  
另外的一些忙着拖走同伴的尸体  

麻雀来得稍晚  
几声哀鸣，仿佛断箭  
歪歪扭扭射到天上

《咵嚓》

楼下  
有摩托车疾驰而过  
咵嚓一声，然后  
复归于静寂   

——一根鲜黄瓜  
盛盘之前，厨房也会
传来巨响

《傍晚》

傍晚，羊群归牢  
哒哒的蹄声复归于沉寂  

场院中央，干草垛像个蘑菇
往天空升起巨大的阴影

山中一日 
春风吹破琉璃瓦 

我钟情的夜晚，将白霜还给月光  
他们背着我，逐粒盛开

《中元节》

踌躇了许久  
母亲去而又回   
她伸出拐杖   
用弯曲的手柄，从土堆上  
勾下那个金红的南瓜  
反复擦拭之后，抱在怀里   
——那是父亲的坟头   
草皮尚未合拢  
枯藤沁出泪来

《下雨了》  

我们躲在临街商店的屋檐下   
我望着你
你望着远方    

远方杳无踪迹    
多余的天空送来
风雨、闪电、叶子的悲伤  

黑暗使人低头，流水
把蛙鸣“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玉米花》

 雨下了一夜  
仿佛老天，有说不完的话  

前天撒下的白菜籽  
悄悄侧着耳朵  

 抬头望见，曙色即将临盆  
风，试图宣读贺词  

还是算了吧，只一夜
玉米花已开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