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故乡的一次重逢或相认

走近故乡，我就沉默了
好像结巴遇到哑巴，激动的
浑身都是嘴。但说不出一句话
落日照耀磨盘，一个在下沉
另一个早已失落。顺着小路望去
青草追到门前。刚一眨眼
黄昏埋没了大半个村庄
稍一走神，又埋没我的双腿
仿佛仇人相遇，进退为难
幸亏炊烟赶来解围。背对羊圈
我原谅了自己，走吧兄弟
不用担心老树压弯屋顶
旧房子挨着新房子，红瓦
总要比泥墙高出一头。空旷的
土地上，还有坟堆可以引路

2014.10.24
2015.3.11修订


丰收景象

晚风把田野逼到了尽头
结束碧绿的一生。葵花卸下
向阳的重托，而玉米也将
迎来秋雨的辞呈。是时候了
即使躲过成熟的喜悦，也要面临
饱满的绝望。那就热爱吧
先请老鼠打扫粮仓。想要和睦
还可以把母鸡赶上鸭架
如果觉得不够欢快，不妨
顺手把屋顶的落日塞入炉膛
但不要犹豫。镰刀也不能阻挡
一粒发疯的粮食爱上麻雀
一群又一群，怀揣十月的请柬
涌向丰收的道路。麦地里
麦穗早已架好金黄的立交桥

2015.3.14


离开了收割，秋天将变得暗淡

离开了收割，秋天将变得暗淡
田埂也比盛夏时矮了半截
从傍晚紧贴云彩的半边脸上
看不出阴晴。在我的故乡
人们习惯抬头望天，低头看地
心中藏着收成。手中无镰
他们的眼神也仿佛变得暗淡
但只是一瞬间。因为小蚂蚁要出嫁
老鼠正在修补过冬的粮仓
而秋风已经把羊群赶到落日怀里
月光会把最美的梦分给半夜醒来的新娘

2015.3.15


我自异乡来

离得越近，越觉得陌生
我指的还不是眼前的村庄
路边歪斜的树，树稍的老鸦窝
孤僻的牛和牛背上的夕阳
不是差点淹死童年的河
羊圈里的小秘密。再把自己
缩小一点，也不是煤油灯
挑逗母亲性感的背影
故乡，我说的是
这个离你越来越近的我

2015.3.22


在故乡与亲人夜饮

夜色比想象的凝重，但灯光
似乎穿透了夜晚。黑暗的院子
现在已经关不住一只急于
打鸣的鸡。寂静的乡村
迎来疲倦的晚秋，醉意深处
我们彼此看不清岁月的脸
每一杯酒喝下去，浮上来的
都是浓缩的发酵的人生
像荒年的粮食，一粒一粒
能捻出汗味。但即使搓出血
也不愿意换一个比夜色
轻松的话题，一声比酒稍微
容易咽下的叹息。这长夜
仿佛斟满的酒壶，而我们却如
空空的杯子，歪倒在一旁
不用担心失眠和做梦，因为
黎明已经把灯光撤下餐桌

2015.3.24


黄河从故乡的河岸流过

一条浑黄的不像样子的河
一条浑浊到鱼都看不起的河
随时决堤的河，丑陋的河，鲁莽的河
泛滥的时候，仿佛世界都不是
它的两岸。一旦搁浅
连轻浮的风也懒得挽起裤腿

我承认，我从未认清它的真实面容

从我故乡的河岸流过
多少年来，我以为没有人
会比我更了解它。它淹死的庄稼
牲畜和我牲畜一样的兄弟
早已变成了汹涌的波浪

2015.3.26


从此，我将是没有故乡的人

池塘不欢迎河里来的鱼
就像浑水讨厌清水，被风吹到
村口的树看不起外乡的鸟
我在深夜归来，躲过了
最紧张的黄昏，却没能避开
月亮一样眼尖儿的苜蓿花
一个照着过去，一个盯着未来
我挤在中间比削去葵盘的
葵花杆子还难堪。一路走来
我与陌生撞了多少次满怀
但没有撞出一次新意。只是
乘着夜色悄悄疼痛了一下
我知道，回来的已经不是我
从此，我将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2015.3.2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