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风 | 在巴雅岛潜水十二首

作者: 2017年08月07日17:20 浏览:605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中国文化

穴居的人在梦里找水
在没有水的石头里发现火
就是水
就是剔净一匹马的骨架
就是沙土混浊的肚皮磨擦河床的快感
那时我的鬃毛远在时间以外飘扬
当太阳被空旷的睡眠惊醒
城市尚未建立
古人类还在上游冲动
就那么一次遥远的射精
使河流改变了方向
使祖国怀上了文化的孩子
我的鞋子
所有走动
都被文化咬住


    •槟城

落日之上的一阵晕眩,一线蔚蓝
在鹰翅下俯冲
降落。突然耳鸣
眼前的世界
因为抵达而变得遥远

事情确实如此。大海从我们头顶飞过时
一座城市从天而降

无数个远方在海滩上
变换着角度。像莱特上校用大炮
寻找世界和发现
一架钢琴停在大海中央

遥远的涛声。淹没
又浮现。没有更大的了,只有大海
没有更古老的了
只有椰树皮上古老的传说

狭窄的街道依山势而起伏
贴在印度洋的胸口
随风沉默的面纱,在棕榈下裹着乌衣
和她们对视你会看见
大海中的大海

像乌托邦沉入黑夜
但这并非是一座乌有之城
在梦游者的沙滩
一位突然转身的黑人兄弟
洁白的牙齿闪烁着
呓语。有没有一种障碍
比黑夜更黑

随手捡起一张当地报纸
能看到世界的来路
我们的来路
在沙滩上
深一脚浅一脚

    •安达曼

盘山路甩掉一只迷彩的蜥蜴
豁然敞开的海湾
白色的沙滩
一场永远也不融化的雪
落在世界之外
 
安达曼。这意外的行程
桔红色的晚餐
在三种语言转换中升一盏灯
一个退休总统
坐在铲车上

像一部老电影
坐在上个世纪的钟里
寂然无声的沙滩
助听器中的大海和上帝的声音
他听到了什么
 
600年前的船队
和传说。有没有更遥远的脚步被大海踩疼
安达曼
500个暗礁藏匿于深渊
500个岛屿高出天堂

一只饥饿的狮子
吐出夕阳
饲养着天空
安达曼  你望出去的目光
我们从未抵达

     •在巴雅岛潜水

在巴雅岛潜水
眼睛外面是各种乱看的海洋生物
以为自已也到了眼睛外面
也可以和它们一样
你很难想象遇到鲨鱼的一刹那
印度洋的海水有多凉

我和鲨鱼的对视
时间应该是下午
三点一刻的阳光刺穿海水
在更深更深的海的下颚
你看见了什么
被照亮
仿佛真的有谁运行在水面上

鲨鱼朝我咧嘴一笑
我突然想起南京
一个戴牙箍的姑娘
她最爱说的一个词
惊悚。我看见她修长的脖子
已伸过
洪武路天桥

对面音像店还是那首老歌
你很难想象
在几十米深的海水中
那首歌听起来多么忧伤

     •兰卡威

兰卡威Langkawi
红褐色的岩石和鹰

九十九座岛屿
看着你的眼睛

鹰的眼睛
认出我多年前的句子

在海角
在鹰翅下俯冲

远方。悬在空中
(一艘空船拉响汽笛)

一只鹰
落在我眺望中的断句上

    
     •在齐腰深的下半夜

开闸放水的声音
垂直、突兀,混合着一支安魂曲
一只灰白的、幼小的飞蛾
撞上窗口的纪念日
似乎在别处
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的声音。彻夜难眠的涛声
浮起手指间的船
给下半夜
带来空阔的落差

空阔的存在
与虚无。对岸塔楼的灯光
身体的侧影
粘在墙上的嘴唇
德沃夏克
更深刻的忧患
被你打开

齐腰深的音乐。齐腰深的下半夜
从内部观察到的事物
杂草丛生。我努力想象
大海静止的时辰
一条线上的三个房间与一个人
木地板上的一个亮点
意外地弯腰
捡起一把钥匙

一把单独的钥匙
我努力想象一个手持鸢尾花的人
在发生转折的地点
突然转身

      •涂满星光的嘴唇

透过许多青蛙汇集的喉咙,黑夜鸣叫着
刻在石头上的名字

生者的名字,死者的名字
没有名字的名字。石头为何颤栗

谁在钟声里逃逸
在大地的风声里变成遗址

长长的名单,来自每一片树叶
并不按姓氏笔划排列

寂静的水面上,谁在告别,谁正离去
夏夜的脸湿漉漉的

蛙声。蛙声。这大地隐秘的激情
为什么让我们怀念

        
      •八声甘州

天色晦暗。警报声抬着黑色的担架
向城外奔跑
我问身边的人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几点了?
我试着从担架上起飞
奇怪的是我很轻松
我在飞。大河之上,村寨之上,城市上空
风声像遥远的呼噜
又像谁在和谁打招呼
我让他别说话
我请求迎面而来的
恐惧,迎面而来的百子亭
降低高度
脚尖碰到了
钟声
钟声在扩散
有几辆灰色的铁皮车在逆行
有几口红色的棺材
在人群中扭来扭去,汹涌,无序
依山起伏
一种昏暗的隐秘的
激情,一种召唤,汇合于隧道口
巨大的明亮
下雪了
耳边的气流和风声完全变了
完全停不下来的
巨大的惯性
带我到一条大河对岸
一个蓝色高地
吃玻璃的老人告诉我
老顾下山了
这里是八声甘州

2009/1/13

    
     •光线

中午时分
我经过倾圮已久的废墟
那些飘忽不定的身影、玻璃和铁器
那些物质的反光
树篱间的尖叫
像幽灵
远远的看着我
这是我在其它季节看不见的
一种惊悸,一种笼罩移换着光明
杂草丛生
我又看到了那双绿眼
那只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逼视着天空
劳动者的号子
它们比太阳更炎热
更直接地刺痛我
夏天的呼吸
我想起了海里的鱼
和八月的草原
仿佛是有
比一匹马被自己的想象所左右
更加不幸的事情似的
 

     •在玄武湖跑步

从额头到神策门
玄武湖悬挂在我睫毛上
整个可见的世界
是咸的。嘴唇上的多巴胺
有犀牛的味道

犀牛犀牛
一头犀牛在澎胀
随之淹没
在另一个陡坡上浮现
奋力打捞自己
像一只上升的水桶
大汗淋漓
所有奔跑更像一种受虐
一种对抗接近内心
被太阳拎着

快速移动的海棠花与向日葵
与水码头的涛声
四季轮回
收紧玄武湖的马甲线
忽隐忽现的姿态
瞬间凝结
又被一阵风抹去

不是我
是一座城市在突围

过了解放门
明城墙的阴影
压到了我耳朵里的地平线
玄武湖巨大的冰裂声
如同空袭
更多的人惊跑起来

   
   •小长假

在老家
一个小学同学
开着推土机来找我
轰隆隆的声音
震撼了睡梦中的村庄
我推开全身的瓦砾
也不能确定
是否正遭遇强拆
我被惊醒
听到了雷声
这个春天的第一声雷
推土机一样提醒我
老家已不复存在

这是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
我在南京
窗外在下雨


    •现在

要让过去抬头
要让过去仰望太阳
让太阳感到眩晕
然后倒下
或者欲倒不倒
一只手
在阳光中布下过去的
五根断指
五件尚未过去的
灾难
扫描二维码以在移动设备观看
投诉举报

赞赏记录:

投诉举报

举报原因(必填):
侵权抄袭 违法违禁 色情低俗 血腥暴力 赌博诈骗 广告营销 人身攻击 其他不良信息
请详细阐明具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