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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的《日记》为什么要有姐姐?
作者:本心文字 2017年12月22日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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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是写给自己的。在日记中,自己就是最大的话语倾听者,自己对自己说话,只需要服从内心的感觉就好了,感觉在哪儿,话语就在哪儿。而真实的内心,最易击穿心灵。海子《日记》首先是一首写给自己的诗,极言途经德令哈时内心的寂寞、孤独和荒凉。人多有寂寞孤独时候,为何海子《日记》此感,却特别能抓人心魄?
“姐姐”。我们一打眼就看到了这样一个称谓。原来海子这首诗,除了自己之外,另设有一个潜在读者姐姐的。姐姐是谁?姐姐在我们的文化中,是一个爱护照顾弟弟妹妹的形象,几乎就类同与母亲了,姐姐有母亲的担当,却比母亲更为年轻,年龄上与弟弟妹妹们接近,心意也更能与弟弟妹妹们相通。姐姐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撒娇、可以倾诉的完美对象。海子《日记》里的吟哦,是有一个成熟的、可以给他遮风挡雨的姐姐在和他一起聆听的。这就定位了“我”,那个在德令哈夜晚的“我”,孤独、脆弱、无依,那个夜晚,“我”需要姐姐,需要姐姐的怜爱和疼惜。
对于这样一个“我”,一个“弟弟”形象出现的“我”,读者很容易就被带到姐姐的角色中。一方面,我们对姐姐好奇;另一方面,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自动扮演起姐姐的角色。我们对《日子》的阅读,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姐姐的怜悯和爱惜。
诗歌甫一开始,诗人就直接袒露内心,用近乎撒娇的口吻,对着“姐姐”诉说内心里极端的寂寞和孤独: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这是一个令人容易产生孤独感的时间和地点,夜色把四周都隐去了,人几乎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境况里,德令哈,对很多读者来说是一个好奇的所知不多的地方,身外又莽荒一样的戈壁,——那一刻我们感受到了诗人的慌乱,他在第一时间呼唤“姐姐”,他需要有一个温柔的爱惜他的姐姐,来分担他此刻的感受。他告诉姐姐他身在何处,告诉姐姐他内心荒凉。“只有”一词,与“戈壁”搭在一起,给人造成的印象,几乎是震撼了。“只有”之唯一性,之小,与“戈壁”之大、之空、之荒凉就这么奇妙地搭在了一起,迅速把读者从对德令哈、对外在环境的好奇之中(事实上,我们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观望德令哈及其夜色),转向诗人内心的感受。这是一个多么巨大忧郁的孤独的虚空啊,他几乎都要惊慌失措了,他需要抚慰。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戈壁是一个高度概括的词,准确描述了德令哈的环境和诗人此时的心境。这种心境需要细化,需要具体化,才会让“姐姐”、让人们更准确了解诗人此刻的感受。对于倾诉的耳朵,直白的话语也许是最合适的武器。诗人用“我两手空空”再一次强化“戈壁”心态,他很难过,都已经悲痛得“握不住一颗泪珠”了,他再一次告诉姐姐,德令哈一点都不好,“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德令哈位于柴达木盆地的边缘,也可以说是草原的尽头,但在这里,与其说诗人在描述一座城市的荒凉,毋宁说与戈壁意象一样,他说的还是自己内心的感受。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作为潜在读者,姐姐一直都在。在语义层面,姐姐是包容的,会允许弟弟的任何形式的表述。在形式层面,姐姐的存在,使得诗人的倾诉有继续下去的可能,姐姐是诗歌的动力因素。因此这段近乎呓语的独白几乎是顺流而下,是荒凉心态的升级:荒凉已经进化到绝望了。“抒情”也好,“草原”也罢,如果内心里还有一点点的希冀和温暖,那也是“唯一的”、“最后”的了。
可是这“唯一的”“最后的”,诗人也不想褒有。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让万物都回归它们自己,把“我”曾经拥有的“我”之外的所有属性都还给它们自身。这种割舍的姿态非常主动,主动的令人难以忍受。从孤独、荒凉、绝望到主动割舍(我不想用遗弃这个词),诗人的心情一直令人揪心。当诗歌最后喊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几乎要轰然响起。诗歌永远不会像其他文类那样把故事的前世今生说得清楚明白,但诗虽然为短制,在表达内在情感上却能胜上一筹。但诗歌岂能仅仅是情感的宿主?一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几乎就要泄露诗人情绪由来的所有秘密,一个呼之欲出的宏大叙事在途径德令哈之前一定存在过,但诗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打住了。但读者的心中几乎要起了风暴,一场想象中的当头暴击猝不及防又预料之中地到来了,一个本来是安静地倾听的姐姐的心态被打碎了,此刻的诗人非常虚弱,但虚弱感又岂止是诗人的呢?一直被带入到“姐姐”角色中的读者诸君,不是再不能冷静自持,在某一个瞬间失去了内心的平衡?自身过往的种种,也一起参与到诗中来了。
猛然间发现,我们“姐姐”的角色,也许不是那么好当呢,一不小心,“姐姐”与“我”,“我”与“我们”,居然恍然不可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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