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博格达走来 ——读韩子勇诗集《博格达》

作者:丁小炜   2020年11月22日 11:03  中国诗歌网    464    收藏

读完韩子勇先生诗集《博格达》(山西教育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久久沉浸在诗人营造的抒情、叙事和思辨交织的浓郁诗境里,目光停驻在终年积雪不化的博格达巍峨群峰之上,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子勇先生是著名的批评家和文化学者,自此,他以诗人这一身份刷新了我对他的认知。

子勇先生曾久居新疆那一片土地,他对西部的民族历史、文化艺术、山川风物等有很深的研究和思考,这部诗集收录的诗作,跨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然大部分是他进京以后创作的,他将诗集命名为《博格达》,让人自然地把目光沿着他的人生轨迹回望。是的,他从新疆来,从博格达一路走来,带着那片土地赐予的无边诗情。


“博格达呀⁄趋炎附势的人消遁了⁄空空如也的戈壁滩真好⁄万里骄阳⁄一亩阴凉

您凌乱的额顶和眉骨⁄白银闪烁⁄结满冰霜⁄眼睛眯成一线⁄巡睃远方”


子勇先生这首代表作《博格达》,仅十行,却勾勒出博格达的简笔素描,这是对博格达的致敬和怀想,也是诗人的自画像。从博格达俯瞰戈壁,可以任广袤的视野和无垠的思绪延伸,映射诗人内心的追求与向往。读到此处,我眼前自然浮现子勇先生高大的身影、蓬松的头发和深沉的目光。博格达的伟大与纯粹、神性与孤独,是诗人神思飘舞的底色,是他精神的原乡、灵魂的制高点。

子勇先生是一位在中国西部辽阔文化疆域倘佯几十载的文化学者,他曾走过多少历尽沧桑的山川河流,品尝过多少一咏三叹的文化大餐,胸中藏着多少瑰丽浪漫的奇珍异闻,当他带着文化的忧思陷入冥想,从他脑际和笔端涌出的,该是多么丰富的生命图景,而他用凝练的诗行来反刍和书写的,定是岁月留痕最深、情感最真的那些段落。如子勇先生自己坦言,这些诗是他心绪的浮点,是他在梦中、在夜里、在出差的间隙或孤立无援时,毫无征兆冒出来的,是只属于他的神秘心迹。他写《天上的云》:


“云像人⁄像命运⁄像民族  历史和人民⁄像深不可测的心

天上的云呀⁄勾起我绵绵乡愁⁄那是我的家呀⁄那是我的坟”


写《春之祭》:


“风滚草也能挨到春天⁄胸口的那一小窝的温暖⁄即使寒风吹遍全身⁄我也紧紧捂住⁄阿尔泰的残雪呀⁄失之交臂的告别⁄岑寂苍凉的思念⁄额尔齐斯汹涌冰凉的春天”


这些诗行,带着马头琴的忧伤,带着都塔尔的柔肠,也带着热瓦甫的浑厚咏唱……人生际遇和时代风雨,冲刷激荡着他的心,如同额尔齐斯河冰冷汹涌的河水,撞击他心灵的河床,告别每一个残雪的冬天,无边春水亟待阳光照亮与温暖,春日的希望必然萌生在前方。

子勇先生是文化学者,他的诗作显然带有强烈的文化警醒意识。大地上星罗棋布的毡房,是他头脑中挥之不去的诗歌意象,毡房既是故乡的一种借代,表明这种特殊的迁徙景物,赋予草原以特殊的温情和色泽;同时毡房又是一种象征,千百年来无论何时,这是游牧民族赖以繁衍的文化产床,这无疑是诗人对草原生存方式和生存状态的深刻体悟,亦隐藏着他深深的惆怅和悲悯:“我是你的毡房⁄我用最好的奶皮子⁄酿出馥郁的宫殿⁄在你饥饿的时候⁄我是你唯一的干粮⁄你一生  在我生命里成长⁄我是你的毡房⁄是你头上不变的白毡帽⁄是你前生后世的约定”。

同样,子勇先生善于从人文、美学、历史出发,在诗性的原野上找寻诗意的触点,在思辨过程中去叩问灵魂,去铺展一片隽永的篇章。读他的文艺评论,总能感到他怀有一种大文化视角,散发出清晰和严谨的哲思,比如他在评价西部美术创作时,常谈到那特有的“混血的美”“融合的美”“野性的美”“神秘的美”,洋溢着热情、感性、迷醉、欢乐的“醉神精神”,氤氲着热气蒸腾的心灵高温,有着沙枣花般的逼人馥郁和无拘无束的生命意味,而他的诗篇同样传达出一种细腻温存的人文思考,如这首《所有的美》:“所有的美⁄必经锤炼⁄才是美⁄否则便不好⁄没有从天而降的好事⁄包括春天⁄包括你⁄一切皆有隐隐作痛的前世⁄没有对错和意义⁄没有捷径和惊喜⁄命运的锋刀⁄剥开一切虚情假意”。读另外一首《致新疆》,仿佛感觉诗人珍藏着一只随身携带的陶罐,盛装着新疆给予他的所有味道,疲惫、孤独、烦闷、忧愁的时候,他像打开藏宝箱一般轻轻启开这只陶罐,久存的新疆味道便扑鼻而来,一切终会治愈,一切有如过眼云烟。“如同你的最甜和最苦⁄无花果树掩映冰糖的吻⁄窗外的情歌沉吟三天三宿⁄唉  一转脸⁄满腔黄沙滚滚  恼羞成怒⁄新疆  我是您酷肖的孩儿⁄此刻的心  跌宕起伏⁄也如你辽阔的面庞⁄一半欢喜  一半忧愁”。

掩卷沉思,会慢慢体味到,子勇先生诗作的调性是蓝色的,不过分热烈,不排山倒海,而是隐喻的,平静的,幽远的,字里行间弥漫一种原始的痛切,痛切中又有一种超越和旷达。

行文至此,很有必要说说诗集《博格达》的插图。二十五幅水墨画,全是子勇先生自己的个性画作,有的也许超出了常规,但彰显出作者另一种被唤醒的才华,点染也好,涂抹也罢,大道至简,悟在天成,皆让人会心额首。无边的荒原、钻天的白杨、孤悬的白云、解冻的冰河、沉寂的小路……都是西部大地风物,是平素日常所见,却又别于芸芸眼目,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限。我是把这些画当作诗来读的,这些画是图说的意象,是抽象的神思,是具象的诗行。因此,子勇先生在诗人之外,又多了一个画家的身份。可以想见,在他的艺术版图上,容纳着太大的地域和太多样的表现形式,永远值得我们去远眺细看,甚至迷恋沉醉,不能自拔。


责任编辑: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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