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一:

即便艳阳当空  
我依然  寒冷依旧

不止我一人    
在故乡
走进暗如深渊的月夜
从不敢回头  
传说走夜路的人身后都有一个鬼

我向月亮低头 
《月光奏明曲》四野回荡

在没有亲人的故乡
我们找不到能喝的水
推不开荒草齐腰的门
看不到三月桃花九月的菊

二:

父亲生前说过他死后不要下葬  
他要到河里去

那条废黄河离家很近
他说他在河里能看到家人在河边往来

八年后
母亲也说同样的话

但最后我们还是把父母放在各自骨灰盒
立碑烧纸
送他们去了我们以为的天堂

现在我想
我死后
或到一棵树下

我不看人世
也不希望有人看我
因为我活得太辽阔
所以死后要孤独    

三:

这衰老的骨头
每天都有相同的痛
在不同的位置敲击我的神经

时间
开始从中年的午后空闲出来
和我温情脉脉

好多年我走不出家门      
黄昏或清晨
像成熟的稻子 或 晚秋的玉米

我宁愿闭眼打坐 
静成玻璃一块
也不愿纵身喧嚣 


总之
从此开始    
我得修炼自己 
看我这把老骨头能否重新发育一次
           
四:

如一位诗人所言——
我脚下的土地
再也攥不出一滴血来 

当年的土地深埋着我们的亲人
他们活着时种春耕秋种
他们死后   
用身体滋养着四季农时

现在祖宗们不知去向
曾经的长眠之地   机器轰鸣
现代化的工业毫不留情地
埋葬了贫穷守时的农业


五:

我相信一场大雨过后
随之而来的只能是背离和谎言
有多轻盈
这一湖的荷叶就是预言者

古往今来   

官人一向   文雅笃定
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   抽刀断水
收拾残局后  
重新栽花种树
布置庭院

今天， 我拒绝敲门人
关紧院门
谁也别想再踏进一步

六：

这世间有多少希望就有
多少叵测

你美不过《诗经》 
我也高不过一棵泥淖中的青绿玉米

七：

我是如此相信你曾经的柔情 
现在我更相信
今日这广阔的无情是蓄谋已久

如果你不能  
映我如美人   
解我之饥渴

我宁愿是黄沙漫天的孤城一座
用沉默来歌唱自己

八:

我该如何判定自己的伪善  
我尊从内心了吗？ 
我去邪归正了吗？

此刻 
一条污浊的河流正从我身体里流走

这庞大的春风  
一夜间吹开了乡村的烛火

腊梅花残存枝头 
错乱了季节  
美更像是毒瘤   

九:

现在
我已寻不到故乡  
却依旧贪恋
那杯暗藏记忆的毒汁

度一切苦厄 
我头戴草笠   
手持杨柳 
浸水墨之色 
我仰望
忧伤和繁星相拥的夜空
这永久的荒芜
是谁的来生和往日

十:

其实   
美好的事物从来如此
无需期待和渴望   如眼下
春风万里 冰河割裂 山川温情 

老家山坡  
父母长眠于过去
纵然眼下草木芬芳

我心头依然压着比石碑还沉重的爱
荒凉的风鞭绳一般
抽我血肉绽放

十一:

故乡杂草乱舞
河道萧瑟
时光散慢如白发
  
我无声走着
怕惊动那些守着院落的老人们
怕他们出门张望招呼
谁家的儿女

我没有老家
我的内心比乡村还空旷寂寥

十二:

死亡是如此美丽
世界万物都行走在人类之前

万物盛开 鲜花 河流 
这人声沸腾而匆忙的世界  
请告诉我
还有谁爱我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