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山脉

横竖是刀。插进肉身，断在绝处
在祖国腹地，惟有你反叛
不愿做顺民
孤独是刀，光芒是刀。
高黎贡山、大雪山、邛崃山，一刀一刀
插在丰饶的腹部。你的疼痛
连着我的疼痛。特立独行的群山
从低音区爬升到高音区，高入云端
从第二阶梯，跌落到第一阶梯
受命运挤压，断层，时间堆积着褶皱
盐贩、走卒，穿行于茶马古道。遣犯的流放地
28个民族，在此繁衍生息，守住关隘
苦难比黑暗深，流放的灵魂比深渊低，比记忆薄
雪线似刀。隐忍的伤口，深藏铁
黑血浸染大地，云雾遮蔽锋芒
留下那么多神秘的圣山和海子
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挣脱命运
冲破牢笼
三江并流，一路高歌
几只绵羊，卧在雪山草甸上
雾锁群峰。横断山脉
你这头顶白雪的汉子，误入桃林，柔情似水
俯下身子，露出红壤的腰带

2016/10/19

◆大拐弯处

前有断层，后有追兵。围追堵截
生之路逼仄，命悬一线
推开宿命，撞倒神龛，风暴何惧
伤和痛都是自己的
不苟且，不屈从，不认命
试比天高，看谁比谁的命硬
都是死里逃生的人
一样地出门讨生活，一两茶油，半斤糕
道道是坎，处处设陷。不撞到鬼门不回头
关山飞度，斑头雁泣血而鸣
大河拐弯处，是命运的破折号——
山高谷深，行走在刀尖上
吊索上，世界悬于一根溜索。绝壁生烟
命运如巨大的滚石，卡在逃亡的路上
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姐妹相约去死
去跳崖。跳过虎跳峡，千年后再生于江岸
激流跌宕，涛声如吼
群山拱卫下，可以抚摸到高原的心跳
魂兮归来！ 
大拐弯处，浪涛万顷必起风雷
闪电藏于深谷，狼奔豕突
河谷送来季风、暖流，草木的种子，葳蕤风光
时光驰入弯道，转折处，命途就此改变
天下绝路，便有了水路
天下无景，风景却在大拐弯处
必须停在荒芜，在暮色四合之前
众生拱手，献上牛头骨，血酒斟满银樽
献给高原磅礴的落日

2016/10/20

◆猛虎

猛虎走下高原，矫健的四蹄
走下治权威严的天空
走过茹毛饮血的年代。我惊诧
这些水，撞击突兀的山岩，如何转身
变成虎上岸，消失在丛林
在乌蒙山区，云以复数形式存在
鸡鸣三省，炊烟隔江飘过
山坳里传出：幺妹，幺妹……喊声急切
在彝族的火把节上，我认识了你
那裸背画护身符的是苗裔传人
猛虎从篝火中跃出，获取荣耀和幸福加冕
莽莽苍苍，十万大山在纸上汹涌
在西风里辽阔。在苍茫的镜像里
不可给大地带上镣铐
不可给猛虎讲道
背向落日。在肃杀的秋天
走下祭坛，回到山水中，洗心革面
不哀不怒，捕获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
草木深
因为你大地有了跃动

2016/10/23

◆走乌蒙

有人在天上搬运粮草
有人在人间背着墓碑，在外讨生活
大地没有赘笔
在乌蒙山区，几亩薄田是祖上留下的
那些赶脚的人，种地的人
不知什么是敬畏，除了抬头见山
低头看路，地无三丈平
上河滩放排，下河里撑船，十里水路
抬脚便走。翻山越岭，远走异乡
出村时在桥洞里，丢块石头，把魂留在故乡
木匠、石匠，贩茶、贩盐，都是些不认命的人
学上手艺，把挣的银两寄回来
把流水线，当作故乡的河
夜晚擦亮银器，怀抱姓氏取暖
旧历新年，回到故乡
摆龙门阵，耍纸牌，孩子们欢天喜地
老人守着老屋，抱竹筒水烟袋
吸食余下的光阴
祭祀的日子，有人扮山鬼，穿古衣
念念有词，把祖宗请回来
夜晚，北盘江水冷静下来
搬运体内的石头
在下游筑坝，垒屋，修祠堂
高悬明月，照得见山水的骨头
伏身草木都认作先人

2016/10/24